◎游黃河

“一聲梧葉一聲秋”，秋日里，梧桐寬大的落葉紛紛墜落，驚起一片秋聲。那聲音彌漫在天地間，涼意絲絲。

一片梧葉穩(wěn)穩(wěn)的坐在枝條上，看到我走過來，就有些著急了，它想喊我看看它，我還是慢慢在朝前走，它跳了下來，帶著風聲，裹攜著些許微塵，蹦蹦跳跳，起起伏伏的下來了，它想平躺到我的頭上，卻不小心伏在泥土上了。

秋日的陽光如一壺老酒，醉了梧桐葉。它在秋日那柔和的風里，漸漸的前俯后仰，它在老屋頂上那黑布瓦上坐著，看那遠方的山林；它在小木窗子上站著，如一個袖珍美人，舞蹈著它的婀娜；它在大門的耳環(huán)上蹲著，好像守候著主人的歸來；它在半枯半青的草叢中躲著，好像一個放哨的小矮人，它背后有著埋伏的千軍萬馬。

“睡起秋聲無覓處，滿階梧葉月明中”，秋日的夜晚，特別是有月光的晚上，在小路上走走，你能感受到十足的秋意。我住的那個小鎮(zhèn)，一到晚上，人都歸家了。小鎮(zhèn)的盡頭有一條小路，小路兩邊都栽種著梧桐。月光深深淺淺的在梧桐葉子上蹦跳，有的落在地上，風如潮水，有的時候，梧桐葉子一起鼓掌，有的時候，梧桐葉子如蠶吃桑葉沙沙輕響。秋蟲的聲音不斷扇動著聒噪，在山坡上，園子里，還有老屋的土墻上，那叫聲里好像吐出一點點的秋意。我喜歡昂起頭來，看著一樹魆黑的葉子，怎樣的落下。那離開樹枝的聲音，你只能感覺到秋的飄零。落下的梧桐葉子，躺著。一會兒在風的撩撥下，翻身過來，月光里，那淡紅還略有白色，挺像一個聽話的孩子。我走過去的時候，不忍心踩在那葉子上，你要是踩上去，一定會聽到如塑料洋娃娃被手擠壓的嘰嘰聲。

在老家住的時候，晚上醒來，忽聽窗外一陣陣的葉子挪動之聲。開了木窗子，看到那梧桐樹邊場子里，一地的葉子，被一只無形的手摩挲著，葉子和葉子碰撞的聲音，葉子和地面摩擦的聲音，還有自己在地上起伏的聲音，難怪詩人朱熹寫道：未覺池塘春草夢，階前梧葉已秋聲。

月光透過樹葉，斑駁在屋子里的地上，床上，我喜歡看屋子里的那些光，長長短短的晃動著，其實你還可以聞到香氣，那是梧桐的味道。不，那是秋的味道，飽滿而豐盈，淡淡而又綿長，有著木的厚實花的軟綿。而讀到宋代朱淑真的《秋夜》里的兩句詩，我覺得寫得太單薄了。“鋪床涼滿梧桐月，月在梧桐缺處明”，我覺得應該寫“鋪床涼滿梧桐香”，整個天地之間都是秋的味道。

“零落桐葉雨，蕭條槿花風”。我仿佛看到在一個秋日里，白居易踱步在小路上，綿綿的秋雨，綿綿的秋聲，綿綿的思念，思念他的好友元稹，也思念著自己原來的那些日子，零零落落，“同心一人去，坐覺長安空”。

我從小鎮(zhèn)出來后，很少回老家了。后來老家沒有人了，我一個人在外地，每到秋日里，我總要去有著一排排的梧桐路上，走一走，我最喜歡那小小的雨，你靜靜的聽，那落在梧桐葉子上的聲音和樹干上的聲音，就如敲鑼打鼓的聲音，那是天地間的一種歡快，人世間的一種小歡喜，卻又是一種無窮的惆悵。

“落葉他鄉(xiāng)樹，寒燈獨夜人”，一個人在外，每到秋日里，總會想到故鄉(xiāng)的老屋，還有老屋四周的樹木。老屋里的人不在了，但是老屋里的那盞燈還亮在老屋走出去人的心中，那棵樹，那片葉，還有門前的那片草，池塘邊的那個瓜架子，在秋日漸漸的涼意里，閃耀著熱乎乎的氣息。

門前那梧桐樹上，還掛著三三兩兩的葉子，那是留給冬日的，還是留給客居他鄉(xiāng)游子的？我每次去看看老屋，總看到老屋邊上的梧桐樹上那兩三片葉子，好像在呼喊著我，就如我那奶奶，臨終的時候，總要等到我回來，我站在她的面前，他拉拉我的手，看看我的臉，然后如一葉而飄零。